禮物-1

幽冥鳥的鳴喚融於晨起的濃霧，厚重鳥羽覆蓋的軀幹在翻湧的白霧中抹去過於深重的夜色，於麥穗色澤的枝枒棲入鷹鳥般的輪廓。

賽那留因的指背垂抵於床鋪下的絨毯，掌心盛捧矮窗漫入的淺霧，一個輕握凝迸出散著桂香的曦色碎花，織入星月的薄被在足腰緩慢的旋翻間落至鐫刻符文的實木地板。

今天是⋯⋯禮物送到、的日子⋯⋯

糟糕⋯⋯真的好睏⋯⋯

捏了幾下眉心，賽那留因望向閣樓頂側逐曦的穹蒼掠影與其後懸嵌的星貝，掠過剔透的珠芯，以目光漸次繫上瑩潤細碎星光的珠貝，牽起冬日星空的狸夢座，夢狸攜旅著星線，勾著趾間一絲雲絮，躍上他的胸口。

噠、噠噠、噠噠噠。

虛化的黯影凝擬出渡鴉般的形廓，銜著一椏幽藍燃烈的火枝，爪羽牽曳著絲散的餘影跳上木梯，歪頭爍了下鎏金似的瞳光。

「⋯⋯我醒了，」賽那留因將肘彎覆上雙眼，「真的。」

⬥

賽那留因抱著在他胸前睡成一團的狸與鴉攀下木梯時，陽光已將鋪覆正廳的圓形織毯暖得似夕暮焰舞的草原。

隨手拾起一片紙撕，賽那留因看向捲起的麻布袋中、堆高的冬紫薯與澄日蘿蔔，將紙撕投入標註零碎材料的小簍，步向灶台的足端霎然一頓。

紙⋯⋯？

銀漆色的樹幹簇著金銅色的星狀群葉，位處中段的枝枒旁浮著一口銅黃小鼎，面繪眠鳥，背展翅翼，翼尾染渲朱丹；足著靴甲，頂飾回紋，鼎上鑄有二短一長金銅細柱⋯⋯緣口一段似被撕扯咬裂的布料垂盪，其下集聚或落散同沙丘或沙灑般的紙撕、紙板破片與形似雲朵的淺彩軟顆粒。

賽那留因轉頭看向壁爐內、收凝實化為嗥狼的黯影酣然入夢，流銀似的瞼與交疊的獸掌彷彿疊出「v w v」的圖符。

⋯⋯諾安真的擷太多藍星的街談巷語給他了。

將夢狸與渡鴉安入繡有藤蔓與花點的淺棕軟枕，賽那留因將殘紙聚成小堆，在漆木後的枝葉間找著印蓋森綠鹿形圓戳的信箋。

「⋯⋯有花園的神祇送的禮物、嗎？」

將浮旋的小鼎捧入掌心，賽那留因展開金屬與純白共棲的片翼，在天窗透進來的束光與浮塵中，闔上雙眼。

⬥

「Se——in——」銳物劃過窗框、並嵌陷其中的乾啞扯摩音自換氣的長方窗傳來，「啊又來、你這裡真的很不無障礙空間欸⋯⋯」

銳物、估計是蝠翼上的倒生尖牙被使力拔出，諾特從外一下推開了窗，將手中的棉布小袋突進窗內擺晃，「找到啦！是這個吧？」

「我說你真的很沒有分類的才華，幫你找個東西跟諾安說的分類什麼三合一即溶咖、啡咖粉一樣麻煩。」諾特將手收了回去。

「不要把頭伸⋯⋯啊。」

螺旋狀的犄角直拆了窗框，「你這門太小啦，這樣怎麼進屋啊？」

將地窖頂側洞開一個出口，諾特搧著蝠翅落在賽那留因身後的小花桌，仔細不帶揚一地的種籽。

「那不是門⋯⋯還有無障礙空間跟三合⋯⋯什麼粉是什麼？」

「就是豪宅跟速效精力劑啦，」將印染交扣雙掌圖騰的小袋遞出，諾特盤起腿，指尖按上桌面零散的墨藍種籽、拋入對側罐中，「你找冀月花幹什麼？不能吃、開花又隨它高興，我記得你不愛這些啊？」

「諾安之前不是給你家狗都能養活的花嗎？我記得死到不能再死了啊？」

「那不是狗⋯⋯而且那是個意外。」

像現在、也是個意外。

不過說起來，諾安給的種子似乎還剩了一些？沒記錯的話是同譜系的⋯⋯

將虎口圈扣上三掌外的斜口玻璃罐，賽那留因舀入擲偏的酒色榛子，「只是想回禮。」

「啊？送得過去嗎？而且這種花據說喜歡聽歌曬月亮施肥笑聲——送對方帶土的種子可以嗎？」

「它會開花的⋯⋯我們都希望？」

「誰？」

「一位有著花園的朋友。」

想起目前被藏隼與森鹿佔據的植殖鼎，賽那留因觸了下瀰著寒氣的種籽堆，捻下指腹的一籽回熱，輕輕笑了。

⬥

「Sein，」諾安將一隻繫著燦金絲帶、呈螺旋升揚的斷角叩上鋪著餐巾的圓桌，「諾特的角斷了，我覺得是很好的材料，不介意的話，請自由使用它。」

瞅向明顯是被暴力拗斷的犄角，賽那留因嚥下口中的莓果司康，又抿了兩口熱紅茶、壓壓驚，「⋯⋯角、還能長出來嗎？」

「當然，年齡到了，自然會換角的。」

諾安彎著甜美的笑容，剖切司康的餐刀卻在勾著旋彎金邊的細白瓷盤拉開深深的劃痕。

啪嚓。

「失禮。」

「⋯⋯別介意。」

隔著錯開燻魚厚蛋三明治、焦糖樹莓派塔與糖碎小餅乾的三層蛋糕架，賽那留因在諾安握上茶壺的蝶形提把前，召過齧捧焰毬的樺鼯黯影，自諾安手中頂走了茶壺，「我重新種了！」

他指向巢於地窖瓦頂的鳳凰鼎，自鼎口叢生的焰羽旁、杈出一枝莖幹垂墜串盞玲瓏花苞的花株。

「這次有幫手，我會好好種的！」

「⋯⋯Sein，你知道那株植物的名字嗎？」

知道。只是⋯⋯

「上次真的是意外⋯⋯而且這次我有一個不會把幽蕊毒蜜拿來澆花的小幫手。」

「所以下次⋯⋯可以不要再來拆房子，或是破壞家具⋯⋯還有餐具了嗎？」

托於赤豔棘藤的朱彤花羽蔓及開了三個通口的主屋房頂，如烈焰萌催的熾絨重花朵朵燃綻，瓣瓣烈炎迎風揚舞，旋落半滿的溫茶，化開帶著蕊蜜的茶香。

「⋯⋯不行。」

彎揚起的唇角蜷開促狹的笑意，諾安持高茶杯，似敬過一蓋冬日春色，復碰了下賽那留因開了一角的杯口。

「作弊不算數的。」

烈焰旁的玲瓏花苞盪開清脆的鈴音，伴著心情時晴時雨的焰與花，在時雨時晴、荒原畔的木屋萌開點點生機。

——予之生生，敬彼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