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事儿”的戒指 （士俊）

我想说的戒指特指婚戒(或称魔戒），不包括小姑娘手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塑料戒指，或是潮女 们手饰盒里那些花样繁多搭配心情的流行戒指。真正的戒指，其功用不外乎两样。对女人而言，戒指代表的是时尚，身份和地位，钻戒闪躍的是恩爱度，和幸福感。 俗话说，钻石是女人最知心的朋友，但也有人说，婚姻的長短和钻石的克拉数成反比。此话不假，那些好萊坞明星们的巨大昂贵的钻戒，似乎出不了几年，就又回到 了拍卖巿场，毕竟扔了也可惜，感情也可用來拍卖。有个别超级巨无霸钻戒，使用寿命只有几个月。而对于男人而言，那几千年毫无变化的简单戒指，或黄金或白 金，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只表白一个主题：我已婚娶，我不再是男孩，我已从巿场上拿下，不再流通， I'm not available, 如果另有她女，我是陈伳美，我是大骗子！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日早晨。我穿着睡衣睡裤，

捧着一杯每曰必不可少的咖啡，楼上楼下地走动巡视。太太在厨房里做早餐，兼玩手机，孩子们还在熟睡。昨晚客人走后留下的垃圾需要清理，洗衣房里三大罗筐的衣服需要解决，游泳池的水泵又有问题，需要找人來修理，虽然一年到头几乎无人光顾。。。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夜以継日，有些乏味，有些倦怠，变得越來越懒散。有只洗脸池的水流缓慢已经很久了，知道那是女人的头发，加上卸妆后的油脂，日积月累所致，男人的问题似乎永远都少一些。窗外加州阳光依旧灿烂，海上的晨雾在山涧慢慢散去，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些，决定至少疏通一下这个如同女人心情一样的下水管道。换下睡衣，趴在洗脸池下，打开管道连接，拆开活塞的各样部件，那手上的戒指，虽然划痕累累，也毕竟有些碍事儿，就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

其实我的婚戒，并非“原装正配”，至少我们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并无这个习惯。到加拿大留学时，年青气盛，乐于接交白人朋友，只是大家看到我们裸露的无名指，不知该如何给我们定位：男女朋友？婚前同居？未婚先孕？单亲父母？离婚寡居？。。。咱老式中国人的关系没那么复杂，费事儿的解释太麻烦，干脆去买两只便宜戒指戴上，算是“融入主流”的第一步，直到后来毕业工作，才给太太补买了一个钻戒，给自己买了一个白金戒指。光阴流转，太太的戒指已经显得过时，暗淡，我的手指日渐肥大，戒指更显单薄。只是在每日忙碌的生活中，已无心顾及这样奢侈的细节。

我专心地趴在洗脸池下，各样的环节都打通了，我自制的疏导工具非常给力，黑色的油泥纷纷落下，仿佛生命中那些深藏的污诟，也跟着清理出来。其实我天生不会做这些事情，从那个万般皆下品的高考时代走过來，除了读书，别的都不会。偏偏北美男人是另一个极端，什么都要自己做，多面手男人（handy man) 最光荣，大到盖房修车，小到种花种草，男人们样样能行，而且是周一工作场所最重要的炫耀谈资之一！文化差异啊！北美小伙子们婚前放浪形骸，婚后摇身一变都成宅男，周末个个都在房前屋后忙碌，打开的车库里，除了健身器材，各样工具玲琅满目。入乡随俗，耳儒目染，多少也学会了一些。这不，只一会儿功夫，就大功告成，我満意地将多个环节重新装好，水流畅通，仔细检查，确信没有漏水。我哼着歌，拍拍脏手。。。女人们这时便鱼贯而入，给予各样赞美和鼓励，她们如同警匪片中的警察，永远都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后才出现。敏感的 Grace 首先发现了我脱下的戒指，发问，

“爸爸，你为什么不戴戒指？！”

伊萨贝尔瞪大了眼: “Oh, my God”！

妈妈煽风点火：“爸爸别有用心噢！”

我添油加醋：“想给你们找个后妈！让你们作灰姑娘！”

早餐之后，洗漱干净，一家人去教堂崇拜，星期天的时间属于上帝，他要我们在他的爱里休息。伊萨贝尔去了她的儿童节目，Grace 主动要求和我们一起。坐在我的左边，她发现我的左手还是空空的。那一小块长年被戒指掩盖的皮肤，比周围其他部位白了许多，肌肉被深深勒出一个下陷的环形。Grace 抓在手上，把玩了很久，最后忍不住，用圆珠笔填满那浅白的戒指印，为我画了一只黑色的戒指。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放心一些。

晚餐时间。厨房餐厅的落地窗外，灿烂的夕阳和浓厚的火烧云为一天划上美丽的句号。每天都能享受这样有风景的晚餐，或丰富，或简单，或欢喜，或愁烦，都是祝福。四个人坐定，爸爸一直都特权，享用面对落日晚霞的那一面，大概多年來已经约定俗成了，很多的福气，往往被忽略了，正如加州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可见的晚霞一样，变得理所应当了。倒了一杯加州本地的红葡萄酒，那深厚的红色，蕴含着大地的丰富，和满天红霞交相辉映，牵手谢饭祷告之后，伊萨贝尔仍然闷闷不乐，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不吃饭？她心事重重地说：

“爸爸还没有把戒指戴上！”

夜深了。停了一天的劳作，电视息了，手机关了，电脑合上了，孩子们在熟睡，在暗地里成长。窗外，海上的浓雾飘过来，山下人家的灯光，在朦胧雾气中明明灭灭，阳台上湿漉漉的，露水滴落的声音若隐若现。家里只剩下床头的一盏灯还亮着，淡黄色的光，铺在床边。明天又要出差，远行，那些城市，多到有些混淆不清了，这么大个国家，被我走遍了，难道真要一年去五十二座城？睡五十二张床？开五十二辆不一样的车，吃五十二种不一样的饭？太太走过來，递给我那只被我遗忘的戒指，说：

“戴上吧！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是的。神所定，人不能分开。婚姻的奥秘无人能懂，但其实也可以简单到如同戴上一只戒指，只是戴上了，就不能轻易取下，遗忘。

（写在飞机上，太太生日前夕。）

(朝晖，黄莉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