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灭的练习

我们今天解释五蕴的「集」。我们在静坐的状况下来听以下的解说。

在开始之前，大家可以先做一点简单的伸展或者是深呼吸丶调整坐姿。

佛经里面有很多在一席之中专心听法，在修行上就得到大的突破的例子。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澄清自己的心念，认真地听闻。一边听着佛法丶一边心念是念住於当下你选择的禅修主题。好比说，一边听着声音，一边身体是被呼吸按摩着；一边听着声音，一边伴随着身体内在宁静丶安抚的感觉。

我们今天要谈的「集」～samudaya，经典里面有很多的例子讲到「观知世间的集丶观知世间的灭」。有很多的例子是，佛陀的弟子光是听到「所有的集法都是灭法」这样的道理，就证得初果。佛陀第一位阿罗汉弟子憍陈如（Koṇḍañña），就是在听了佛陀解释「凡所有集法皆是灭法」，经过几天的讨论丶观察丶练习，就证得阿罗汉果。

「凡所有集法皆是灭法」常常被错误地翻译为「凡所有生法皆是灭法」，这个「生」跟「集」意思是不一样的。如果把这个集只是当作生，那麽这边阐述的只是一个「有生就有灭」的浅显道理。这样浅显的道理，恐怕不足以带给那麽多的弟子那麽深刻的启发。所以佛陀在讲「集」时，讲的是出世间解脱道的关键丶核心。他这边讲的「集」，顾名思义有汇集起来丶有造作的意思。指的是我们所遇到的任何境界，所遭遇到的一切经验，不管是「眼丶耳丶鼻丶舌丶身丶意」；「色丶声丶香丶味丶触丶法」；「色丶受丶想丶行丶识」，任何一个层次里面的经验，呈现出来的那一刹那，轮回的心已经在给它加料了。

好比说，眼前我们脑海中可能出现读小学时校园的场景，眼前所经验到的，不是单纯一个场景而已。这里面是伴随着好比说怀念的感觉丶失落的感觉丶遗憾的感觉，对於未来，希望能够重温旧梦的期盼。当校园的情景一出现，你的心马上以某一种角色丶某一种态度丶某一种位格丶某一种姿态，进入这个情境里面。所以，我们所经验到的所有东西，都不是单纯丶客观的东西，它是完全被我们内心的活动所架构起来的境况。整个轮回的世界都是这个样子，都是由心的行动即所谓的「心行」丶所谓的「造作」所建构起来的。

什麽叫做「轮回」呢？「轮回」就是对於这种加工的动作乐此不疲，乐於以不同种的角色丶不同种的姿态来进入境界，然後在境界之中，用不同的方式来汲取快乐丶来跟境界互动。眼前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视觉的世界，这里面马上交织着「我在看丶我是什麽样的人丶该看什麽样的东西丶对什麽东西感兴趣丶我跟这个感兴趣的东西关系是什麽」等等的活动。这个就是心所制造出来的世界，这叫做世间的「集」。

佛陀讲到观察「色丶受丶想丶行丶识」的「集」，讲的不只是观察眼前现象的生灭而已，最关键的部分是：我们是怎麽样在跟这些境界互动。因为所谓看起来像是客观的境界，实际上是透过主观的意志所编织丶所交织丶所染色丶所架构，而形成的。

佛陀所讲的「世间的集」，只要是做为一个生命体，谈不上什麽客观的经验，我们唯一能够经验到的，都是这一些主观的，透过内心的动作加工而呈现出来的境况。所有这些造作起来的境界，以不同的角色丶不同的位格丶不同的姿态丶不同种的心境，来进入这个世界。所形成的这个世界，是用力而形成的，是透过意志的力量而形成的，是透过内心的活动而形成的。

所以，它必须要透过力气才能够延续下去，才能够被维持。它是不稳定的丶它是会磨灭的丶它是会败坏的。整个轮回里面没有例外的，不管是美丽的丶丑陋的丶快乐的丶不快乐的丶令人可意的丶令人不可意的，都是心系列的活动，陷入在这个瀑流里面而编织出来的。

没有例外的，这样的世界是有压迫的丶是牵动的，是不断地被冲刷到不可知的未来，需要你耗力地去经营丶去维护丶去追求丶去建立。你所扮演的角色丶所形成的自我感丶吃东西的模式丶狩猎东西的方法，没有例外的，都是由这些动作所组合的。所以，都是无常的丶都是苦的丶都是非我的。

初果的圣人明白的就是这样的道理，所以不再把快乐的希望寄放在这些架构的动作上，不再把希望寄情於建立起一个更完美丶更漂亮丶更有能力丶更安全的自我。因为他看到所有的自我都是「集法」，而所有的集法都是灭法。内观最终的目的，不是只为了看生灭而看生灭，而是要看到境界是如何被意志所架构起来的，要去看到意志跟境界互动的方式，而且要看到最深刻的苦丶最深刻的不安，都跟这种模式有关联。

对於这样子深刻丶难以看清楚的道理，要怎麽样由浅入深，帮助自己更容易了解它？一个最明显的下手处，就是在平常禅修的时候，去观察身行丶观察心行，去调整身行丶调整心行，去放下会制造苦的身行和心行。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眼前的呼吸就是一种身行丶就是一种心行，这里面伴随着意志，伴随着不同种的内心活动。你是怎麽样认知这个呼吸，你注意的范围在哪，你注意的角度是什麽，你是怎麽样在想像着呼吸的状态，你是以什麽样的概念模式在认知触感，你是用什麽样的态度在面对它，你是怎麽样在回应眼前的这个状况，这些都是身行丶都是心行。

从一个简单的呼吸里面就看得到，你如何在当下不断地捏塑丶制造出眼前经验的品质。你可以利用呼吸的力量丶不同种的呼吸法，让自己更安详丶更放松丶更清醒，让你更清新愉快丶有满足感。每一个意志丶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是雕塑师的刀工，烙印下痕迹。这样子修行的目的，最终就是帮助我们看到轮回是怎麽样被制造出来的。轮回是如何由意志所支撑丶所维持的。如果你能够看清制造丶支撑轮回的意志，就可以产生出厌离丶不认同它，不把它当成是亲爱的丶寄托希望的地方丶幻想的来源。你就不是以一种紧绷的方式，用情感黏着它。心跟意志之间原本是黏得紧紧的，松开来了，心跟意志之间的空间你越来越看清楚，所以不再盲目地被行所摆布。缘起炼的无明缘行丶行缘识，开始松脱丶瓦解，关键就在这个地方。这是出世间解脱法的关键所在。在安静中丶在呼吸中，继续地观察丶体会。

对於佛法，能够听懂多少就听多少，听不懂的部分不必要感觉气馁，知道佛法是循序渐进的。只要有诚心丶有惭愧心的人，都是可以入道的。就算是听不懂所谓的「集法」，我们也可以很卑微地在自己的身心之中，去观察我们的动作是怎麽在影响着我们的经验。你呼吸的方式，你切入呼吸的方式，怎麽样在造塑丶在揉捏出当下的品质。如果你观察力很缜密，要看到很多的动作，「色丶受丶想丶行丶识」里面都有动作。如果觉得自己的观察力不够缜密，就观最粗的，看看你呼吸的深浅丶快慢，好像是运动一样，制造出当下不断在牵动的丶不一样的身体的触感。

佛陀所讲的「世间」，不是唯物主义者所讲的客观的空间与时间。「世间」就是心参与进去了，跟它发生关系才有意义的，那才叫「世间」。

看你的动作丶看你的活动，看着心在什麽样的世界里面轮回，看着心怎麽样从不同的轮回世界里面抽离。在多次的抽离动作中，洞知的智慧越来越深，越来越知道意志的有限性丶架构法的有限性。架构法就是不断在忙碌地，一直经营丶一直追求，没有休息的时候。整个轮回的世界都是这样的力量在支撑着，透过这样的力量支撑出来的世界，有什麽真实的安全可言？又有什麽真实的平安丶满足感可言？钻进去就是一个无底洞，就是一个看不到有出路丶看不到有终止的巡回。

就连你所深爱的，深深依靠的记忆都不可靠丶都是架构法。就连你所深爱丶所依靠的人际关系，所爱的人丶关心的人丶爱你的人丶关心你的人，都是架构法。就连你拿来观察事物丶觉知事物的意识功能，都是架构法。凡有集就有灭，凡所有集法皆是灭法。如果这个关卡你看到了丶让你死心了，那就是进入佛法之流的关键。

没有什麽绝对客观的世界跟环境在供你玩乐的，整个轮回的世界一定是一个程度透过自编丶自导丶自演，才有这种情境出现。「眼丶耳丶鼻丶舌丶身丶意」任何境界的呈现，不要立刻盲目地相信它，这里面往往已经参杂着你编入的主观意志的成分。声音产生的那一瞬间，你马上就有相对应於这个声音的自我影像丶自我观念，在接受着这个声音。不管你发现到自己在什麽样的场景里面，那场景给你的惆怅的感觉丶哀伤的感觉丶愉快的感觉丶兴奋的感觉丶有信心的感觉丶高亢的感觉，都是因为你已经以某一种姿态丶某一种角色，沉浸在那样的场景里面。

实际上境界不迷醉人，酒不醉人人自醉。因为这些造作的动作，使得境界看起来有吸引力。心钻进去丶在其中继续产生一连串的迷想效应丶戏论效应（papañca），故事编织着故事。

我们在混乱之中寻找着秩序，混乱之中寻找着意义感，寻找着自己能够受用的乐。内心里面隐藏着许多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丶久远积累下来的业力丶记忆丶指令丶冲动，就在我们自编丶自导丶自演的过程里面，不断把我们冲向远方。你以为这故事完全是自己编导的，你爱怎麽玩就怎麽玩，实际上，我们是被过去这些行好像绑架了一样，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做的决定，实际上往往都是情不自禁的，往往都是被挤压丶被压迫的状态之下，剩下来的几个非常少数的选项。

所以，一个禅修者对於心里面所产生出来的意志，也不是全然地相信它，不把它当作是自我的。不断去检验它丶勘察它丶观察它，去看意志跟心之间的关系。真正的自由，心是没有被意志所绑架的。意志是如此地充满欺骗性，它让你以为这就是自我的核心：好像因为有意志所以证明了自我的存在，有一个你能够掌控的核心。

一个禅修者不断锻炼自己，让自己越来越清醒，就连意志发出来的声音他都不盲信，不把意志当作是自我，不把它当作是依归的地方，当作是我慢依靠的所在。

（静坐结束）

【回向文】

正知世间集，

正知世间灭，

知集必有灭，

智慧法眼生。

【丽霞打字，学文丶明坤丶涌智丶美利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