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述「我慢」

朱倍賢 2014.1.12.

【简】 

今天所講的主題「我慢」,是許多佛經裡共認最根深蒂固、糾結纏縛的一種煩惱。此最深層的煩惱~「我慢」在此並非「驕傲」的意思,而是觸境時心立即在境界中盤據,產生「自我」的認知,以及要膨脹自我、延續自我、滿足自我的反射需求,稱之為「慢」。佛經裡更細微的解釋,如《中部第一經》用一個非常特殊的詞彙“maññati”(「慢之想」)。這是心觸境之後,瞬間與境界產生關係,包括要依附、抓取境界,從中汲取快樂,認同境界為自我或自我的一部分。當心與境界產生這些動作時叫做“maññati,跟「我慢」(māna)在字根、意思上都是類同的,可說是同義字。換句話說,「我慢」就是觸境時,因為「無明」的力量,心會慣性地立刻在境界之中架構起「自我定位」、「自我位格」的引擎。

很多經典談到「我慢」的問題,提到因為觸及根深蒂固的自我感,可說是有情眾生最強烈、最深層的煩惱反應,如果沒有非常紮實的安樂感與平捨心,以及能夠安身立命的定境,很容易遇到許多障礙。許多經典都提到,要先學習出離世間貪憂、粗糙的心行和不善巧的活動方式,讓心進入到脫離飢渴狀態、容易跟善法相應的狀況,再來修斷除我慢。

不管我們的基礎做到多好,接下來要做的其中一個方式,是去觀察「自我感產生的過程」。好比說,去看到心在觸境的當下所生的「受」,即愉快舒適、不愉快不舒適或中性的經驗。心因為生受而產生反應,其慣性就是對於舒適的會抓取;對不舒適的會排斥;對中性的會漠視或無動於衷。

當心與境界產生拉、推、抓、漠視的同時,伴隨著記憶的活動。所以在推、拉等動作的同時,也可能在盼望著,如何讓眼前的舒服感能保存更久,以便未來還能複製這樣的經驗;面對不舒適、不愉快的經驗,則在邊推邊躲藏、抵抗的同時,也伴隨著記憶的活動,生起如何在未來避開,讓自我不要再承受同樣的不舒服。伴隨記憶的同時,心就會認同想像出來的「核心」,有個承受者、囤積者這樣的認知。

所以,針對我慢其中的一個修行方法,就是觸境時要能夠具體地觀察到:自我感是如何因為「受」促發心跟境界的推、拉等動作,並對以上活動產生迷想而呈現出來。因為每一個自我感的產生,都需要有對新的境界、新的受的憧憬,新的心行的推、拉、抓取等活動才能產生。縝密地去看所有的自我感都是架構法(透過內心活動而架塑、建構、參與其中),都是透過這些活動和現象所產生的。去看:自我感必須建立在飢渴、著迷之上─對於「受」的飢渴、著迷於推拉的動作看似可以操控「受」。

看到任何不同情境產生的自我感,都有「必須要使力才能夠維持」的特質。不管眼前經驗到的自我感跟哪種自我觀念有關,例如「我是一個修行人,已修到某個地步,禪坐如何、如何;想到禪坐做得不好就覺得很慚愧、很丟臉;坐得很好就覺得自己很好…」。像這種經驗的回想牽扯到「我慢」、「自我感」,要看到維持這種自我感是必須要用力的。

若能留意:任何的形成、自我位格、自我定位、在情境中定義「我是誰」、「我是什麼」、「我能做什麼」…,這些都是透過用力、心行,透過對事物、境界的反應、詮釋、思想、抓取、控制才能暫時延續。這樣觀察才能夠對自我感產生厭離心,這是非常關鍵的點。

在印度尤其晚期的宗教裡,受到佛教的影響,出了好幾位傑出的印度教聖者,他們的教法裡也有如何觀照自我感達到解脫。我留意到他們在教導如何超越我慢的具體修行方法上,往往只是講如何直接去觀照自我感,而漏掉了非常關鍵的方法:所有對自我感的修行,都必須要導向對自我感的「厭離心」,而非只是「直觀自我感」、「盯著自我感看」。而且要「如理作意」,要挑對看它的角度、選擇正確面對它的方法。正確看待自我感的角度是:能夠讓你對自我感產生「厭離心」和「離欲」。

佛經教導我們:面對自我感和我慢,必須像面對生病、面對癌細胞一樣,看作是「刺」~如芒在背。任何經驗的發生,只要有自我感產生,就像心被刺扎到,必須把它看作是敵人。一般人看到自我感,心馬上就依附過去,認為「我在其中、這是我安全的家、是我習慣的地方」。但是佛經教我們,要把「自我感」看成是「他」,是「我」的相反、是別人的、是外國的、不是本土的。

一般人對很多事物的執著是因為「熟悉感」。同樣地,對很多「自我」的執著也是來自熟悉。我們覺得只有在心凝結了,以某種具體熟悉的方式呈現出來,才是我應該的生存方式,習慣用那種方式呈現於時空之中。我們不了解,不透過這樣的方式呈現並非斷滅,所以對「涅槃」隱隱約約有害怕感,不曉得「涅槃」不是虛無、死亡狀態,而是徹底自由的狀態。那樣的自由不需要背著自我感的包袱;不需要隨著自我感而生生死死;不需要不斷地再形成和維護某種行為模式。從這樣的角度來認識涅槃,心就不會因為對涅槃的陌生感而主動去攀附自我感。上述所講的,是直接針對自我感產生厭離心。

佛經除了針對自我感的修行方法之外,還有另一條不太一樣的道路,就是去看:所有內心會拿來依附的狀況、因緣;會拿來堆砌自我感的積木、成分,也就是直接去看「色、受、想、行、識」、「色、聲、香、味、觸、法」。去看任何在覺知中發生的經驗,看到我們習慣依附架構起自我感的這些東西,沒有一個值得當作自我,沒有一個安全的點可以棲身。所以,這個方法是針對架構自我感的原料而產生厭離心。當你做到心對所有發生覺知的事物都不再攀附,並對它產生厭離心時,心就會沒有選擇地傾向自由、沒有選擇地往出世間的道路前進。

如果是一位認真的修行者,原始佛經中的多種方法都可以去實驗。也就是說,面對根深蒂固最深層的煩惱,可以多管齊下來對治它。「我慢」是如此深層的煩惱,會以多種不同的樣貌呈現來欺騙心,在任何心會依附的地方,必須非常誠實、認真、謹慎小心,把它攤開在太陽底下。

修行中大部分的階段是「以慢制慢」─先建立愈來愈善巧的自我感,取代相對不善巧的自我感,最終再超越包括善巧的自我感。佛陀的教法從來就不是直接去觀照無常無我的!舉例說,禪定的修學,常須要依靠「慢」。禪定的一部分,是學習能更技巧地控制身心狀態。而「慢」的一種重要的呈現,就是對控制的欲求。我們需要這種欲求,才能有學習禪定的初始動機和延續力。

到我們一個程度熟練「控制」的技巧時,才有能力看到微細處,原來沒有能絕對掌握的控制(即「非我」;如:不管多麼熟練某種禪定狀態,該狀態無法長時間全無變動) 。過程中,「非我想」是次第地針對要捨離的狀態和動作 (如:要超越初禪、導向二禪時,要對初禪的狀態和形成該狀態的動作採取「非我想」) ,而不是毫無分別地直觀一切無我。

毫無分別地直觀一切無我,就無法採用佛陀「以慢制慢」的修行策略(見增支部4.159) 。佛陀說,要對「出離樂」、禪那等等的次第法產生「信念」、「意欲」、「踴躍」」、「堅固」,才有成就這些境界的機會(如 增支部5.200經)。禪那沒有成就的人,就在講禪那是無常無我的、別執著它,那就永遠沒有成就禪那的機會!而沒有禪那的基礎,就沒有出世間的聖果(增支部9.36經等)。只有到某些特殊(往往是最終)的修行階段中,才要採取「所有活動都不值得當成我」、「形成任何種的自我都有壓迫感」的作意 (「一切法非我」、「離慢知見清淨」)。

 

【問答】

問:剛在聽講的同時也在練習,一直觀察心的緊鬆,看到任何一個用力的導向是一種抓取、限制、不自由,很自然的就鬆了…。好像六根的鬆緊都可以觀察,在聽講的當下,我會去觀察耳根有沒有在用力,任何一個緊的地方都看得到,看到抓取的力道就是一個限制,很自然就再鬆、再鬆、再鬆…

答:是的。這是好的觀察。斷我慢的過程就是這樣循序漸進,一直抽絲剝繭、剝洋蔥、放下不同程度的執著。這樣的練習可以一整天都做,無情地攻擊、質詢我慢,把它的根徹底挖倒。如此地用功,就會在很短的時間,非常清楚地看到佛法到底在講什麼。心愈來愈不跟自我感相應,看到自我感是一種累贅、包袱,有自我感的地方就有死亡、生病,就是要去維護,所以面對它有一種警惕。你會了解到~原來心沒有自我感時並不是死亡,所以不必要害怕自由,讓心「欣」住於自由、嚮往自由,讓心看透不自由的束縛。

 

問:這是否需要一定的條件,例如身心必須鬆到一定的程度,只是不斷觀察心的鬆緊,其他都沒有去注意了?

答:如果還沒有到這個境界,還是可以這樣練習:在心中念誦「身體不是我、不是我的,不值得把它當作自我」,「感受不是我、不是我的,不值得把它當作自我…」依此類推,把五蘊都用這樣的方式念誦,這是一個粗糙但可用的初步練習。

 

問:當你從鬆得到舒適的喜樂,如果發現起了想要抓住它的念頭,是否又回到自我感?

答:要去看到哪些動作是多餘的。修行是循序漸進、有次第的,開始的時候要先學會「分別」~哪些動作是善巧、哪些是不善巧的。直接去看「省不省力」、「是否導向安樂」、「能不能導向負擔的放下、傷害的降低」。在日常生活中留意這些就能看到很微細的動作,眼觸形色、耳觸聲音的當下,是否跟境界有多餘的拉扯,就會愈來愈清楚地看到,這個拉扯有沒有形成自我感、自我感來自哪些「多餘的力氣」。

 

問:當我從放鬆的舒適中產生想要維持的念頭,換個角度來講,是否又落入了世間貪憂?

答:佛法有不同的次第,在某一個次第,有期盼、有欲望是好的,並非一開始就要做到無欲求。佛法教我們要有善法欲,假設現在要修學的目標是要建立一個更加安定、舒適的心,此時應儘量培養善法欲。內心可以想「這件事情是值得努力追求的,我應該想辦法去維持這樣的感覺」。先做到這個,才容易看得到更細微的苦是什麼。受到苦之後就會看到更細膩的苦,包括一個觸產生之後,心隱隱約約有期盼、有欲求,隱隱約約在拉著它、靠向它、讓它包圍心或鑽到裡面去,從細微動作中就會看到慢是怎樣產生的。

 

問:是否在舒坦狀態下觀察到六根觸境,只要一用力就感到不自由,就會繼續再鬆?

答:甚至在舒坦的感覺中也有可能產生慢,所以要看心行、看動作。每個當下,心都有可能對眼前舒適的感覺,想要以某種方式跟它互動、盤據。講到這聽起來好像很玄,最好的方法是在日常生活中,一直去練習超越不善巧的動作。若要練習丟棄一個東西,不要一開始就去修「無為」,而是要先學會使用肌肉,怎麼拿起來、丟出去、拋棄掉等經驗,再去看「原來拋棄的動作也是要用力」。而心都有可能對用力的本身還有盤據、依附,在還沒有修到「無學位」之前,就是要這樣綿綿密密地用功。

聽起來好像沒有止境,其實是有止境的。這在初果時就能夠看到「佛法的終點」。看到動作的熄滅之處、看到自由的可能性,雖然在用功時的感覺是無止無境,卻是導向有終點的、徹底的自由。

 

問:縱使我現在能聽、能看,突然發現剛才心處於昏迷的狀態,依稀又好像感覺到有一種相對清醒的狀態存在,這是一種妄想嗎?

答:這樣的思維可以導向有用的方向,也可導向玄虛的方向。「有用的方向」是讓清醒的感覺更具體化而不是模模糊糊,一個很有力的具體化的方法是透過「七覺支」~幫助清醒的七個特質。把這七個特質的內容背下來,努力培養、灌溉,使這七個特質都茁壯,清醒的感覺會愈來愈明確。這種清醒感培養茁壯到不再全受隔陰之迷,假設下輩子還要投胎的話,會在很短的時間記起該做的事情。

人生什麼東西很重要?儘量去除迷失、昏迷的感覺。讓心的光亮像太陽一樣耀眼,讓烏雲無處可躲、完全消散,把心力培養到如此強大,強大到連睡覺時都不是百分之百完全睡死。心不是百分之百被睡夢所扳倒,那時就有一定程度可以掌握不被隔陰之迷完全包圍。我們認識的一些修行人,就是因為上輩子有刻意培養這種清醒的感覺,很小的時候就有修行的特質,能回憶起修行的重要性、這輩子要來幹什麼的,有更高的使命、任務,而不是被貪瞋痴全然擊昏。

另外,談一下有同修下定決心要過退休生活的議題。當我聽到這樣的消息時,心裡非常歡喜,也生起肅然起敬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們的生活環境、形態,社會裡世俗人的價值觀,做一個修行人有時是很孤獨、甚至會感覺到惶恐,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唯一能夠提供的,就是:我認為這是給自己營造一個非常大的福報、值得珍惜。希望同修要對佛法有信心,並且信心堅定。尤其是,一個已經在過退休生活的人,如果能夠更留意一些修行的細節,修行過程會更舒服並且容易很多。

這些細節包括「吃飯」,這是非常大的一環。好比說可以不定期的斷食,或先習慣一天裡面尤其是晚餐吃得比較少。可以實驗看看,喝點熱湯、吃點優格或水果,慢慢習慣之後,甚至可以不吃晚餐。再則是讓體能達到非常理想的狀況,不是去健身房鍛鍊一身肌肉,而是讓氣血、精力處在非常理想的狀態,心特別容易跟善法相應。剛開始基礎還不穩定時,這條道路是最困難、最不確定的。如果能積極移除道路上許多可見的阻礙,使得鉅細靡遺的地方都是合乎法、合乎身心健康的原則,一定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最大的好處。

身心得到安適,信心就很容易維持。信心會脆弱,其中的一個原因是安適感還不夠強烈、不夠鞏固,不敢相信,原來簡單的過活是可以完全不須要有不安全感,所以會覺得不安感很可怕、是我們無能為力的。實際上,只需稍微調整一下心理狀況,就可以降低不安感,在一天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都可以感覺到非常地篤定,覺得修行是一個讓你能夠認真、能夠遊戲,又很愉快、充滿精力的事情。每天醒來會覺得,能夠全力以赴修行是多麼快樂的事情。你要相信,當你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世間有許許多多我們不知曉的聖者,他們的心念都在護佑著你。只要心是向善、非常認真,就不用害怕,你是會被保護的。佛法是不可思議的「施無畏」寶藏,只有認真實行的人才會曉得它的力量有多麼大!

 

問:執著一件事也是輪迴嗎?

答:對。執著時,看到心因為不同的自我觀感而起起伏伏,這是蠻容易可以觀察到的一種粗糙的輪迴。在執著一件事情時稍加留意,可能是對這件事情的患得患失,計較哪些對我有利、哪些有傷害,心很容易跑到未來「以後我跟這件事的關係會怎樣、我能夠如何去掌握…」,過去痛苦的、快樂的記憶也被叫喚出來,這些都是從自我感來的。也就是說,在不同的時段,產生不同的自我觀感,也是一種輪迴。

 

問:我把佛法當成是一種架構跟依附,幫助我從緊當中一個個放掉,所以在緊的時候我不會害怕或猶豫,因為佛法是一個工具,能幫助我慢慢由緊到鬆甚至到沒有緊…

答:我們從兩個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其一、這是非常務實的態度,皈依佛法的人是被保護的,在這輩子或未來都是通往安樂的。另一角度是:皈依佛法的人,一直在檢驗自己實踐佛法的方式,而非盲目皈依,雖然一邊在實驗依靠佛法放掉緊,一邊會深思熟慮觀察~我這樣做是否恰當,要怎樣使用佛法才是有用的、中道的。如果是百分之百的信行者,如此的信靠下去,還是會有作用,但那樣的作用非常緩慢。若願意再多幾分的聰慧去反思並觀察因果,看到怎樣使用佛法可達到怎樣的效果,在心中認識佛法的地圖,要求我漸進增上的路線是如何,我應該要怎麼調整,這樣就更高明。這是「信行者」與「法行者」的差異。

 

問:是否就是用七覺支的念覺支、擇法覺支配合念住來檢驗?

答:是,七覺支是非常好的檢驗方法。在做七覺支時,就不只在做「身念住」,同時也在做「法念住」,這兩個念住結合在一起威力非常強大。

 

問:在學習佛法時,剛開始我知道會緊,但是我很慶幸它遲早一定會鬆掉,只要我不斷去檢驗它、調整它、架構它,像放鬆身體的肌肉一樣,去放鬆自己的心行,我一定能夠達到老師所指導的那條大道…

答:我們甚至可以換個詞彙來講,與其說實踐佛法是緊,不如說是承擔,就像要維持當下的坐姿,一定無法做到百分之百的鬆。心可以趣向那樣的自由,但在靜坐的當下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鬆。我們要做的「擇法」,是去觀察什麼地方該端正、什麼地方該使力,身體的重心該放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該儘量放鬆,佛法也是如此。

 

問:靜坐時,基本上的用力與微調是必要,而且不可避免的?

答:對,整場打坐光是這樣微調就是很好的打坐方式,不必想說那只是預備動作。整個打坐過程都在微調,使力點都在看:我要怎麼更放鬆、清醒、端正、平衡,一直這樣調,調好時就會發現身心更安定。這種微調的方式還可以延伸到六根的觸,眼睛看、耳朵聽…

 

問:是否對觸境時的任何動作使力得愈少,就表示在法作意上有一定程度的運用?

答:最好不要教條的方式來理解,比較好的方式是以「苦、樂」的角度。「更放鬆、心行減少」只是一個引導,不宜把它當成教條,不是愈鬆就愈好。因為很多時候需要很用力,有些時候更用力比起更放鬆還更善巧。舉例而言,教小孩功課時,如果他的功課是需要盯、要看他功課有沒有做完,若大方向採取教條式的「只是儘量鬆」的態度,甚至不聞不問,在這樣情況下有可能對孩子過度冷漠,因為「不去理他的功課」比起「理他的功課」是更鬆的。

所以,揀擇自己的心行是否善巧,要從「七覺支」的角度來看。更簡單的方式是從「能不能幫助安定或安樂」來檢視,有的時候鬆不能幫助安樂;有的時候緊能夠幫助安樂。不要誤以為「涅槃就是百分之百的鬆」,而是把「涅槃」理解為:對一切的動作不再依附而產生自我感。在這個前提下還是會有動作發生的,不是證得涅槃後就不會走路了、百分之百鬆了;不是證涅槃後就不能想事情,因為想事情一定要用力。可以透過「緊、鬆」看到緊裡面有苦而生出對心行的厭離,或心可能對鬆的執取又產生心理的緊;對於因為要透過心行而架構的東西要花力氣,因而產生厭離心。

也就是說,修行不是愈鬆就愈好,為什麼我們常常強調鬆?是要幫助我們看到,所有透過緊架構起來的自我感都是不足取,練習鬆是為了對緊、對架構法產生厭離,並不是任何時候,百分之百愈鬆愈好。若打坐時、無事時,訂的大目標是要儘量放鬆,則不失為一個可參考的禪修技巧。

 

問:若是靜坐整支香都在找讓自己用力更少的省力方式?

答:這是很好的禪修技巧。甚至可以整支香都在微調姿勢,要想像身體每一個關節,每一個骨頭跟骨頭連接的地方,包括脊椎,都像是彈簧一樣有空間,都允許收縮膨脹的發生。呼吸到全身的波浪能夠穿透全身的關節,不會因關節的僵硬而阻隔了波浪,當這樣想時,身體看起來像車子裡的搖頭公仔。

靜坐時,最好不要把自己想像成石雕的佛像,想像自己是搖頭公仔。這不是說一邊靜坐一邊搖晃,而是想像身體是如此的輕柔、放鬆,關節與關節之間都不是鎖死的,充分允許微量的振盪,從中穿透,允許波浪在之間流動,不要刻意阻隔這個波浪。整個靜坐時,甚至可以想像或感覺,讓膨脹跟收縮充分洋溢到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身體要如何端正、平衡、放鬆,才能夠讓波浪充分傳遞下去,這樣做就是很好的身念住的基礎。

不要把禪修想成經驗枯木禪那種高度入定的狀態,而是儘量想像成很多不同心行的鍛鍊,讓你自然而然感受到高度的寧靜、平和、徐然、安樂、舒適。甚至包括,在日常生活中不一定要「我每一次靜坐一定要坐滿…」的態度,有的時候太太在旁邊工作,你可以靜靜在旁邊10分鐘,有時3分鐘、6分鐘、15分鐘或半小時,很隨性讓自己在動跟靜之間覺得足夠的安適、好玩而願意一直坐下去。願意一直在用功的狀態,不因為既定的觀念,一天一定要坐多久的時段,而使得身心產生疲憊感。要以活潑的方式來進行,不論時間的多長、多短很自由的進行,任何時間、地點都可以修行,都可以站、坐、躺一下,在心理上不間斷地作意。

 

問:曾聽坦尼沙羅比丘說「我是很浪漫的…」,要怎麼理解?

答:可以換一個詞彙:我也自認是一個懂得生活樂趣的人。雖然我內在是用功的,但我的修行不會剝奪、貶低了生活的樂趣,不會讓自己覺得人生活著是苦哈哈的。而修行人的樂趣,容易在簡單中感到豐足,容易在苦樂心行的問題上有高度好奇,容易跳脫主流價值的思維而體會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