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離心

朱倍賢 2014.12.7

【简】  

佛陀曾經在《相應部經》裡提到,出世間法的一個關鍵,就在於看到:「心既不往前推,也不滯留在原地」,也就是「無造作的涅槃的狀態」。要理解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境界,一個角度是透過「平捨心」的練習。平常在面對境界時,學習放下沒有必要的用力跟抵抗,培養接受以及恰到好處的釋放的力道。

另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叫做「厭離心」。整個放下的力道,如果只是停留在平捨而沒有厭離心的成分,這樣的平捨心,頂多也只算是一種世間法而已。再換個角度講,我們放下的程度有多深?能不能看穿慣性的盲點所在?知道這是一種執著的狀態,不會因為慣性地處在執著的狀態,而不知道這是一種執著。要做到這一點,需要高度地培養「厭離心」。

「厭離心」的巴利文叫“nibbidā”,它有很多不同的含意。其中一層含意,就是「脫離開迷想」的狀態。意思是:看穿、看透那些讓我們著迷的現象,感覺玩夠了、看夠了。看到心跟它相呼應時,那種無謂的用力,內心產生出厭倦感,不會再著迷下去,這叫做「離開迷想」的狀態。

阿姜查在過世前,形容他的心是「不來也不去」的境界。原始經典裡有很多類似的經文,形容「涅槃」的境界:這個心既不往後、也不往前,感覺它是沒有動向的。它得到徹底的寧靜,就在此處得到釋放。

與其用一種很高深的哲學,來看待這種「不來也不去」,不如直接以「心行」的角度來看待它,也就是把它理解為「內心的動作」。當厭離心產生了,不再對所著迷的事物有所趨向,不再盲目地被推逼著,就是「不來也不去,就在當下清涼,就在當下得到釋放」的境界。

「厭離心」不同於厭惡心。厭惡感帶有瞋心、埋怨、憎恨、不滿等意味在裡面。好比說,許多人因為事業受挫,不受上司賞識,或者才能無法發揮等因素,對工作有很大的厭惡心。這樣的厭惡心,跟厭離心的意涵是不一樣的。厭離心裡面沒有憎惡、沒有盲目逃脫(要逃脫也是選定正確方向的逃脫),而是一種對於負擔的釋放。所以體驗了厭離心之後,立即的結果是內心重擔的減少。如果是厭惡的心,對於一個事物有討厭、有瞋心,這是一種負擔的扛起,不是一種負擔的釋放,本質上是不一樣的。

 

如何透過「厭離」使心趨向出世間法?

佛陀透過很多不同的角度講述「厭離心」,以下所討論的經文是蠻周遍的,針對什麼樣的狀況、如何的厭離,才能夠使心趨向出世間法。

有的時候厭離是針對「執著的對象」,好比說對於欲界,內心對欲求焦躁的滋味產生厭離。欲的對象,例如美好的色相,從追求異性時(如果是異性戀者)得到的那種期待。有的時候厭離是特別針對「執著的過程」(活動本身)。也就是說,厭離心可以針對「抓取的對象」來開發,也可以針對「抓取的動作」來開發。這沒有對錯的問題,重點在於:能不能因為這樣培養厭離,而產生出「離欲、滅、向於捨」,這是關鍵所在。

《中部147》:「羅侯羅的解脫圓熟法已遍熟,讓我更進一步教導羅侯羅滅盡諸煩惱。」

羅侯羅是佛陀出家前所生的獨子,佛陀證得解脫,回到釋迦族來教化的時候,羅侯羅已經七歲。面對七年未見的孩子,佛陀並不是一開始就教他出世間法,而是有這樣的一個次第:先教他如何有感恩、謙卑、謹言慎行,如何能夠具備慚愧心等,針對這些特質來修學。這些修好之後,佛陀才教他七覺支的特質。內心的品質得到高度的培養之後,佛陀又教他呼吸觀,再教他出世間法。

佛陀觀察羅侯羅的善根已經成熟,之前培養的基礎也成熟了,佛陀思慮更進一步地教羅侯羅:如何來滅盡所有的煩惱。

經文:「…眼是…無常的…而凡為無常的,是苦的…而凡為無常的、苦的、變易法,不適合被這樣認為:『這是我的,我是這個,這是我』[莊春江原譯作:『這是我的真我』有須商榷,今改之] 色… 眼觸…凡以這眼觸為緣生起的受之類、想之類、行之類、識之類…耳…(中略)。」

 

視覺是無常的,凡為無常的就是苦的,凡為無常、苦的變異法,就不適合被這樣認為。此處「這是我的真我」的翻譯是有問題的。聽起來好像是說:雖然這個不是我的真我,可是佛法的目的,是要追求另一個真我。

根據佛陀的教法,修行、培養非我的態度,目的並不是為了要找尋一個真實的自我。佛陀看到,不管你所追逐的自我,在理想中感覺是多麼地完善、美好,那個架構自我的活動本身就是苦。要依附某一種自我感的動作,本身就是苦。緊抓著不放、要扛著它,從這一刻到下一刻,要去維持它,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種苦。

佛法裡沒有追求真我的問題,只要是在「追求我、形成我」,不管認為它是真我或假我,都是苦的來源。佛經告訴我們:「一切法皆非我」。佛經沒有說某一些法是非我,其它的是真我。所以比較合宜的翻譯應該是:「這是我的,我是這個,這是我所認知的我。」

除了視覺之外,還有視覺相對應的「色~視覺的對象」,也是如此。「眼觸」就是視覺跟色摩擦,然後接觸、點火燃燒的那一瞬間。能不能透過這樣的檢驗,去包含所有會抓取的對象?去涵攝整個經驗的範疇?也就是說,在修出世間的厭離法時,沒有例外。

在我們有為的經驗裡,一切都是無常、苦、非我的,沒有某一個角落是可靠的立足點。要修成出世間法,它的放下是徹底的、毫無保留的。不會因為抓取或不安感的慣性,而保留了某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而是對所有的有為法,都能夠透過這樣的角度來看透它。

經文:「色… 眼觸…凡以這眼觸為緣生起的受之類、想之類、行之類、識之類…耳…。」

除了眼觸之外,眼睛看到森林的影像,可能當下就有一個舒適輕鬆的感覺,這屬於「受」。因為眼觸為緣,作為它的前緣而產生出來的一個受。什麼是眼觸為前緣,而產生出來的「想」呢?好比說,那個意境之中出現的清新的森林,可能你聯想到的是,北歐、美國、加拿大或台灣玉山的森林。不管是什麼地方的森林,這種「推想、意境、標籤」,都是屬於「想」。「行」是指「所有的意志與回應」。「識」就是「覺知」。佛陀的教育是非常地周遍、完全,盡量反覆、詳盡地推演,所有跟視覺有關連的經驗,不讓執著有一絲一毫可以躲藏的地方。

眼如此、耳也是如此,鼻、舌、身、意都是如此。所以除了觀耳、聽覺的無常、苦、非我,還要觀聽覺的對象,而生起無常、苦、非我。然後還有耳的觸,因為耳的觸而產生的受、想、行、識,依此類推,六根都要這樣觀。

經文:「羅侯羅!當這麼看時,已受教導的聖弟子在眼上厭,在色上厭,在眼識上厭,在眼觸上厭,凡以這眼觸為緣生起的受之類、想之類、行之類、識之類,在那上面也都厭。 (中略)厭者離染,經由離貪而解脫,當解脫時,有『[這是]解脫』之智,他了知:『出生已盡,梵行已完成,應該作的已作,不再有這樣[輪迴]的狀態了。』(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做已做,不受後有)」

當佛陀這樣教導,尊者羅侯羅的心,以不執取而從諸煩惱中解脫。許多跟在一旁的天眾們的遠塵、離垢之法眼生起。意思是:光是聽聞這樣的法,雖然沒有深厚的修行基礎,也都在當下證得初果。

這顯示出,若能掌握到出世間法的關鍵,做到心對於有為法不再有寄託、遐想,他就接近或等同初果的境界了。初果的境界,並非一般人想像的那樣遙不可及。那些證得初果的天眾都瞭解到:「凡任何集法皆是滅法。」任何透過內心架構的、抓取的,都有敗壞的特質。因此任何抓取的動作,最終都是枉然,都是不值得。他不再對抓取有任何的遐想,因為他對抓取有了很高度的厭離心。

平常要如何修學「厭」

很多禪修老師,都強調「觀察當下」,觀察當下是很重要的,也是一個很好的修行方法。可是,如果遍讀原始佛經,就會發現佛陀所教的「厭離心」,是可以透過善用想像力~針對未來;可以善用記憶力~針對過去。

不只是針對眼前能夠觀察得到、正在進行的經驗,而是能夠透過不同的觀想與角度,去觸動比較深層的情感。這個深層的情感,就是一種對於世間輪迴狀況的觸動。覺得:「這真是不值得啊!這真是恐怖啊!這真是不可靠啊!這真是沒完沒了啊!」類似這樣的意向和情緒,都是屬於「厭離心」的範圍。

比較具體的講,例如針對身體的厭離感,佛陀說我們的心會抓取「色、受、想、行、識~五取蘊」,因為抓取這五蘊時,它會提供給你某種程度的滿足感。所以要特別留意跟觀察,抓取五蘊的過程中,獲得的是什麼?像在抓取身體方面,有一部分可能是它符合腦海之中的美感。可能看到鏡中的自己,覺得越看自己越帥,越看自己越漂亮,覺得自己身材很好…。

類似這樣的想法,不只是建立在膚淺的虛榮感上,或是長得好看的人才會有。幾乎所有的凡夫,對身體都有一種「這是我」的認同感與安全感,認為有一個安逸、可以落腳的地方。所以不斷地說服自己:這是美好的、安全的。若要調整這樣的慣性,可以透過深度的「不淨觀」,透過想像力與記憶力。例如替朋友送終的經驗,看到癌細胞帶給身體的狼狽等,問自己:我還要依靠這種型態的安樂嗎?

透過深度的厭離,看到我們所抓取的對象跟動作,是多麼的荒謬。在培養厭離心時,要懂得靈活地運用自己的記憶與想像力。在生活中的不同角度裡,常常觸發真誠情感的這一面。也就是說,厭離心不只是理智的東西,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是來自情感面。每一個人在情感面的主觀呈現可能不一樣,但是基本上,對世間的苦痛,有很深切的感同深受與危機意識。很深切地感到它的荒謬、無味,透過這些角度來體會厭離心。

「四食」

《相應部 12.63》:「比丘們!有這四種食,為了已生成眾生的存續,或為了求出生者的資助,哪四種呢?或粗或細的物質食物,第二、觸,第三、意思,第四、識…這四種食,為了已生成眾生的存續,或為了求出生者的資助…當物質食物被遍知後,五種欲的貪被遍知;當五種欲的貪被遍知後,則沒有那聖弟子會再來這世間的束縛結…當觸食被遍知後,三受被遍知;當三受被遍知後,我說對聖弟子來說沒有任何還應該做的…當意思食被遍知後,三類渴愛被遍知;當三類渴愛被遍知後,我說對聖弟子來說沒有任何還應該做的…當識食被遍知後,名色被遍知;當名色被遍知後,我說沒有任何聖弟子還應該做的。」

這裡的「食」(巴利文āhāra),意思是吞食的食物、滋補品等等。「食」的觀念在原始佛法的解脫法裡,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好比說,佛陀有時候是用「眼睛在吃東西、耳朵在吃東西」來形容眼睛看、耳朵聽。他用「吃」來表達心對境界的貪求。心在接觸境界之後不斷地使力,想要從境界中汲取出快樂感來,那個過程叫做「吃」。就好像要用力擠壓水果才能取得果汁,「食」也有同樣的意涵,裡頭包括了所有執著的活動。

實際上,如果看某些經典裡的十二緣起,愛緣取、取緣有,「取」這個字有時候由「吃」來取代。也就是說,在很多時候「食」跟「取」是同義詞。

四食的第一個~「段食」

「四食」~四種心會去抓取的對象,第一個叫「段食」。指的是平常身體所吃的食物,像米飯、飲料、菜、肉、魚等等的,這些都是屬於第一種食的範圍。經典提到,如果能夠了知心是如何「依附跟抓取」物質食物,智慧就能夠很大程度的提升。

如何修「段食」?

善用對當下「食」的觀察,善用記憶裡與段食有關的過患。善用想像力去推知,自己可能還沒有經驗過的段食,它也有同樣的,或者更深度的過患。

「段食」有什麼樣的過患呢?現在有很多科學的研究發現,有些癌細胞的滋生直接跟飲食有關。這些看起來好像是滋養身體的,有些條件稍微不恰當的狀況之下,可能會是毒素。

在吃的過程,身體不斷去抓目前可以利用的部分,不能利用的部分就是包袱、廢料。有吃就一定會有排泄,在拉的過程,不管拉得多乾淨,就是會造成很多的過患。有帶過小孩或養過寵物的人都曉得,多麼可愛的小孩,多麼可愛的寵物,拉起大便來就是噁心。就像家裡養的貓咪,在外面拉了大便之後,不管牠的習慣跟訓練有多好,剛大完便之後,身上都帶著糞便的氣味。你可以想像得到,外面聞起來都這個樣子,更何況是身體的內在。

不只是貓咪如此,我們自己的身體也是一樣。種種不同的孔流露出來的臭氣,需要很小心翼翼地保持它,才不會讓自己很難堪。就連親如自己的配偶,等於是長時間共枕的伴侶,在排泄或者身體發出臭氣的狀況之後,彼此都還是覺得難堪、覺得不好意思。

不可輕忽「不淨觀」這個修行方法。一直深入地觀察,不斷地挖掘心對於身體,那種很深度的迷想,以及根深蒂固的美感。不斷地把這些掏出來、帶到表層意識,再透過這些角度去看到它是多麼地荒謬。

四食的第二個~「觸食」

經文說:如果你徹底了知物質的食物,那麼五種欲的貪就能夠被遍知。如果是「觸食」被遍知之後,那麼「三受」會遍知。

也就是說,人要能夠對色界以下的世界~欲界,有深度的著迷,必須要建立在對身體所受用的食物有很深的迷想。能夠把食物吃下去,一般都不是理智上為了色身跟活命而吃,而是帶有一種娛樂性質。這樣的娛樂性質,很大程度是來自於食物被包裝了。透過我們的想像,它變成了很清淨、很引誘人的東西。就像去麥當勞吃炸雞,雞塊弄得方方正正已經完全沒有雞的形狀,上面加很多的調味料,顏色讓你完全想不到,雞被殺戮、血淋淋的過程。

現在美國很多的速食文化,能夠那麼普遍地推廣,傳統上非常賤價的肉食,讓年輕的小孩子那麼熱衷於其中,原因之一是因為它加了很多的調味料。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它很成功地把商品重新包裝。讓小孩子感覺到這個商品的誘惑力,讓年輕人不容易去聯想到,食物背後的過患與不淨。從小就養成了理所應當受用高耗能、低品質的垃圾食物。

如果瞭解「觸食」,就能夠遍知「三受」。「觸食」就是指我們的心不斷地在尋求新的刺激,對於新的刺激有一種「渴望感、飢渴感」。

平常要如何觀「觸食」

一個角度就是一直去看無聊。沒事的時候,那種無聊、想要打開電視、網路的衝動,從這個地方很容易看到觸食的衝動。「觸食」跟「三受~苦受、樂受、捨性受」是有關連的。觀察時,一方面要去觀察心在追求觸食時,那個追求與飢渴感本身的「無常、苦、非我」。同時也可以去觀察,觸食本身的「無常、苦、非我。在日常生活中所經歷的,不管是苦受、樂受、或是捨受,都能夠用「正知、正見」的角度來看待它們。

「正見」的角度怎麼看?所有的樂受、舒適感都是不斷在消逝;所有的苦受,都是建基在觸的緣上面;所有的捨受裡,都還有著心對付它的模式。並非捨受時心就沒有活動。透過這樣的角度,很容易就會看穿三種受的天花板,也就是看透它的“ceiling”。

看到它能夠提供給我們,最終究的是什麼?不管那個快樂感如何改變,例如用不同的型態呈現,看起來好像是不一樣的東西。實際上,觸動我們身心的那種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身心必須處在一種亢奮、接納的狀況,樂受的「樂」才會被擴大、放大。

苦的受也是如此,會把它想像成非常可怕,遇上了就必須要情不自禁地反抗它。如果能夠保持平捨去觀察苦受,就看得到苦受的天花板,它的極限是在什麼地方。超過了一個程度的苦受,意識承擔不了就昏迷了。可以透過這樣的角度來觀察,苦受的「苦跟刺激」,在降低沒有必要的抵抗與想像力之後,到底有多麼可怕?

四食的第三個~「意思食」

「意思食」是屬於一種意志力延伸,而得來的快感。舉例來講,藝術家從創造之中得到成就感,音樂家完成樂曲之後對自我能做的滿足感。經典上講,如果「意思食」被徹底地觀察,那麼三類渴愛就會被遍知。三類的渴愛,就是對「欲的渴愛、有的渴愛、無有的渴愛」。

從這個地方可以推知,「意思食」有一個很大的特性,就是來自於想要跳到下一刻,想要再形成下一種狀況的衝動跟欲求。有朋友們在禪修時,特別強調觀察:衝動感如何緩衝。這樣的禪修者很容易把三種渴愛遍知,很容易瞭解什麼是「意思食」。一個很簡單的觀察「意思食」的方法,就是:觀察心想要「再形成什麼」的那一種衝動。

四食的第四個~「識食」

最後一種是「識食」,大概是四食裡最深細的。「識」其中的一個意涵就是:內心想要有一個主跟客的對應。它想要透過形成起一個自我,然後有跟自我相對應的環境、相對應的宇宙,發生出一連串的故事來。這個故事就是自我的故事,它在時間之流裡的遭遇與經歷。對這樣的一種狀況,對於這種生存、遊戲,樂此不疲,就是因為對「識的食」沒有厭離心。

如果「識食」被遍知,名色就會被遍知。「名色」是指「身心的活動狀態」。「色」是身體的活動狀態,「名」是心理的活動狀態。為什麼名色跟識有關連呢?因為「識」基本上就是以覺察這兩種對象,作為它自己的活動。從另外的一個角度來看,「識」就是一種透過知道身體與心理的活動,而得到快感、喜悅感。得到「我是活著的」,這樣的滿足感。所以「識食」跟名色是相關連的,就像十二緣起裡面「識緣名色」。

以上講的厭離是最深度的厭離,等於是針對所有的經驗,以及所有的活動狀態所講的,是屬於出世間法的範圍。然而,就算是世間法的練習,也是可以配合厭離心。好比說當心對於惡、對於殺戮活動有厭離心,那已經是心向於善。心對於欲界的活動,那一種焦躁感、飢渴感,那種疲於奔命,只為了要滿足一下下的快感的狀態,厭離會幫助我們的心通往色界。對於色界的厭離,可以幫助我們的心通往無色界或無作界。依此類推,所以厭離是可以拿來幫助我們,做任何一個程度的提升。

要能夠瞭解「識食」,一個角度就是透過對「名色的厭離」,就能夠間接去推知與發展對「識食」的厭。對識食的厭就可以間接去發展,對所有的抓取的厭。基本上,佛陀所講的證得出世間法的人,就算只有初果,他大部分的苦都已經消失掉了。因為他有足夠的厭離心,所以過去生命裡最強大的支持力量被瓦解了。那個推逼、催迫著他的力量,情不自禁地要抓、要飛蛾撲火的驅使力跟飢渴感,已經得到很大程度的化解,他的心得到清涼。

過去很多的祖師們講到,證得初果的人要修色界禪成就特別快。因為當你有足夠的厭離心時,很容易體會到什麼叫做相對清涼,什麼叫做相對沒有被推。少被飢渴感逼迫著,然後再從中得到比色界更高的安定。體會到「不去不來」,心不因為要去來而被迫經驗著「生、老、病、死」。

「色界禪」是無常的,你可以依過去曾經有過色界禪的經驗做基礎,而證得初果。但並不表示這個過程裡,你是一直處在色界禪裡。凡俗的人要證得色界禪,是需要經過一番的掙扎與調整。就連摩訶目犍連這種大根器的人,當時在培養色界禪時,也是遇到很大的困難,後來是透過佛陀親自教導,才成功地學習到色界禪。

佛陀會如此地稱讚色界禪,有很大原因是因為它是屬於「放下」的力道。有過初果的體驗,對於「放下」會有很通透、很徹底的理解。對於未來再重新進入色界禪,或是要保持在色界禪裡面,是有直接的助益。

依自己的需求調整「厭離心」的修學

「厭離心」的修學,可以依照自己的需要來調整。有的人修厭離心的方法,不一定是那麼地仔細,遇到這樣的人,佛陀可能就對他講「觀身跟心」。對於像羅侯羅這麼聰明的人,最保險、最保守的修行方法,就是非常系統化、鉅細靡遺的方法。

我的建議是:最好是用保守的方法來修行。也就是說,不要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不要很輕易地跳過哪一些階梯。可以不必有壓力感,但是可以利用這樣的契機,提醒自己在日常生活裡思考:如何把厭離心結合到生活裡觀察到的東西?

佛經教的厭離心,不是只有針對自身的,它還可以針對外身,不是只針對自我的,它可以透過觀察別人的,懂得用心,它是可以產生非常大的厭離心的。

好比替朋友送終,去思考到:遲早輪到我、逃都逃不掉。遇到那麼大的痛苦時,真不知道自己會是怎麼樣的死法?會不會要死之前,大小便失禁?或是失智的狀態?累積了一輩子的智能、友情、親情,在那個時候可能都不記得了。因為理智處理的功能退化了,在那個時候就窘態百出,講一些不三不四的話,都是有可能的。

有身體就有千百種無法推知的病變,與動盪不安的狀態,常常透過這樣的角度來看待,並不是要對身體產生出厭惡心來。而是要去撼動,內心對身體根深蒂固的美感,及因為盤據在身體而產生的安逸感與安全感。去撼動平常習慣性跟境界互動,像毒癮般的癮。戒毒的過程,一開始可能是不舒適、不習慣的,只要能夠堅持下去,就會發現,沒有這個毒癮是多麼輕鬆,對身心健康有多麼大的助益。

「凡集法皆是滅法」,這個「集」不是指生起的意思,而是指「架構起來的東西」。「色、受、想、行、識」都是架構起來的,意思是透過意志「生起與參與」的經驗。舉例來講,你現在身體的感覺是一個集法,因為它是透過當下肌肉的使用,透過呼吸,才能夠有眼前這一種具體的身體的感覺。就像你坐著,坐姿就是一個集法,因為這個坐姿是 “put together by you”。是因為內心的某一種活動方式,而被影響、被維繫。如果當下不用力,你的坐姿就不能夠維持下去,人就癱倒了,剛剛那個坐姿的感覺就會消失。

世間所有的「有為法」的經驗都是如此,都是透過一種活動、參與的模式、肌肉的使用、意志的使用,而形成的。

所有境界的觀察,包含「味患離、厭離心」,最好是透過「色界禪」的基礎來觀察。有色界禪的境界,跟沒有色界禪的境界,差異性在於:如果沒有在色界禪,很容易會抱著飢渴感來看待「食」例如有飢渴時,看著異性的影像,大部分都是在盤算著如何滿足這個飢渴。這時候要修「不淨觀」是很勉強的。如果心是處在不飢渴的離欲狀態修不淨觀,內心絕大部分的資源與活動,都是放在出離上面。

在修「厭離想」時要先檢查:內心有沒有什麼強烈的飢渴感?能夠處在一種「透過放下」而得到的滿足,這是色界禪的特色。因為一個程度地釋放了,所以安適了,心不是處在一種焦躁,一種「我好想要」的飢渴的狀況。用這樣的狀況所修學的厭離,將直接幫助你導向離開負擔、離開欲求、達到「滅」的狀況。心因為不參與這個境界,當下自然而然就清涼了。沒有色界禪的基礎要修厭離,很多時候是很勉強的。

談了這麼多厭離的方法,該如何下手?可以根據以上所講的,先選定一個目前感覺特別強大的迷想來修,專精地修。或者,找一個特別容易下手的,例如有禪修的朋友說,他是如何看到自己的衝動,你就特別看這個「意思食」,從意思食下手。

【正勤的靜坐練習】

佛法禪修裡,「正勤~正確的努力方式」,是跟智慧結合的。其中一個培養的方式,就是仔細地觀察:當下是如何地用心?觀察用心跟使力到達什麼樣的程度?怎麼樣算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要用什麼樣的注意方法,讓心可以非常穩健、平穩,非常地小心謹慎,同時又是省力的?

就像是彈奏樂器,不斷要用心聆聽,演奏出來的樂章,它的速度、音調。透過詳細地聆聽,能夠知道,當下用功的方式,是不是和諧的、是不是恰到好處的。

一個很容易觀察到「正勤」的角度,就是去檢查:用什麼樣的呼吸力道,能夠讓身體,得到最大程度的滋潤、開放、放鬆?

每一口吸、每一口呼,都可以幫助我們觀察,當下用力的力道。

什麼樣的力道,能夠讓我們在當下觀察得到,它是恰到好處的、是舒暢的、是滋補性的。

這裡面有很大的探索的空間。不必要把自己弄得硬梆梆地,去追求唯一正確的方法。允許自己探索、實驗、觀察、調整。

什麼樣的呼氣法,什麼樣的吸氣法,才能夠讓身心得到更大的安頓?

什麼樣的呼氣、什麼樣的吸氣,才能夠帶給身心,當下所需要的刺激?

如果有餘暇,盡量去探索,藏在身體裡,深度的、不同角度的波濤洶湧的狀態。透過隨著呼吸,而牽引起來的漣漪和波浪感,可以感受得到,呼吸和身心接觸,產生出火花的那一瞬間。

小心翼翼地觀察,眼前呼吸的力道,觀察身體需要花多少的力氣,來參與這個呼吸的活動。

去觀察,就連那個觀察本身,它是要花多大的力氣。怎麼樣是省力的觀察?它又綿密、又透徹,可是又很省力,把多餘的拿掉、打開來。

簡單地說,就是知道現在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用力、要如何保持恰當的用力。這樣就是「正勤」!

常常這樣子玩味,一整天下來,就能夠保持長時間處在用功的狀態。不會疲累,不會無聊,也不會覺得能力與精力匱乏了。源源不絕地,透過聆聽現在耗力的狀態,不斷地調整。讓自己處在平衡、安靜的狀態

試著在聽聞跟思考佛法的時候,也能夠保持著,一部份這樣子的注意力,就算只有百分之十,都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