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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文約選詳評序
居今之世，乃致力於古文：訓解之不已，而考證之；考證之不已，而發意匠之文心，轉虛靈為具體；何為其然也？毋乃違於時乎！曰：古人箸書，孟子好辯，皆原於不得已；今之所為，殆亦有類於斯爾！蓋文之體用不明，則降文而為語；美俗不別，則以普及者為文；義法不求，則致斯文於歧誤。此豈可漠然視之乎！
生民之初也，語言先而文字後。先哲知語言變易至速，不可以垂遠；又繁復質直，不足以盡明理言情深微委曲之美；故不可依之而為文。而中國文字之構造，可超語言而自立，乃因其特長，建文言之文體焉。以言其久：則通萬載於竝時，化古文如晤語。以言其美：則詞簡而境深，言語所不能達者，一一曲傳之。是文言者、乃超語言之刱格文體也。於是文以目視，語以耳聽，語文異質而各極其用，視聽相輔而濟成厥美。是又為語文分途之刱格文化也。語文既分，故古人自有其當時之語言，文言乃經久之文，非古人日常所用之語也。近人視文言為竝世諸國之所無，求其故而不得，乃謂為古人之語，已死之言，屏於已陳之芻狗，變而俯之以就語。於是語所不能達之境無以宣，文所特具之效悉以失，與先哲當日之高矚遠謀，適相反戾。此古文體用不明之害也。故必發其異彩與奧祕，重明之於斯世，庶免失寶珠於衣底，誤荊璞為燕石焉。抑世猶疑吾言乎！經籍中有顯證足徵：書之周誥，詩之周頌，為周初同時之文，而一則佶屈聱牙，一則簡潔暢達，其故何耶？蓋一用語體，一用文言爾。是知語言易殭而壽促，文言歷久而常新，其證碻鑿，無可曲解。而先哲所以舍彼取此之故，亦可窺其祕矣。
且天地之生物也，美者慳之，陋者普之。是以姚黃魏紫，必辛勤培護；而猗曄之姿，偶呈於名園異苑之閒，不可以恆見也。萋萋之艸，不擇地而生，非假灌溉之勞，彌望皆是。是知美者不普，普者不美。此宇宙之缺陷，造物與力命所無可如何，亦惟聽其竝育而已！摧姚魏為青青，以求其普，又造物者之所惜，而不忍為也。文章之道，亦猶是矣。今世之於古文，輒以不克普用為詬，欲為天帝所不忍為者。是徒知裋褐褧裳之用周，而不識華蟲黼黻之為美；詆陽春白雪之和寡，矜里巷歌謠之盡解也。是又美俗不別之失也。必使古文之美，燦然陳於眾目之前，然後知美之為用，有越夫普及之上者。劉舍人言「無識之物，鬱然有彩；有心之器，其無文歟！」斯理也、必有心知其意者矣！
又凡物之美者，必有其神奇之巧構。文章為天地之菁英，文言極文章之能事，故有其天然之法則存焉。特文之為法，固可通於世界；然文之構造不同，斯其為法有異。文言為文中之刱格，故其法非言文一致者所能具，是即桐城諸老所謂古文法也。研古文者、必遵古文之家法。猶離婁之明，公輸之巧，必先之以規矩，而後神明於方圓。雖魚得而筌可忘，法舍而筏何存？然郢人之盡堊不傷，輪扁之得手應心，必有其所階，是又豈易言哉！今或束古文而不觀，懵然於古文之法，刺取他國文學言論，以評古文之得失，而論述中國文學之源流。譬以治河之策治江，齟齬而尟當矣。此義法不求之失也。必古文之義法明，斯為文之坦途得，歧路亡羊之患，庶或矯焉。
綜上三失，故五十年來之文運：革故之力，風靡一時；鼎足新裁，闕焉未覩；此有心者之所痛也。士生斯季，得不竭其緜力，補昔賢未及詳闡之業，存斯文於不絕如縷之頃。即不能紹慧命於當時，或可引熹微於來禩。斯書之作，為此而然也。至於違時之譏，姚惜抱不云乎：文無所謂古今也，惟其當而已。然則文以是非為取舍，非以古今為從違，時云乎哉！違云乎哉！
民國五十九年庚戌教師節王禮卿序於中興大學校舍
○書名：中國文章、蟬嫣數千載，集其菁英，已如中原之菽。然昔賢所錄，益得驪珠，就以挹取，一漚知海。故探十三代之文詞，選錄不及百篇，作者止四十人，可謂約矣。而翰藻之美，辭所難逮。昔賢論文，惟片言隻語，道其所深造自得者，餘則付之隅反。彼時人習於文，才敏者可企而得之。今則文風陵夷，迥非昔比。非變古人之簡要，為支分節解、系統之評，無以示文章之準繩，發不傳之祕巧。是以忘其固陋，勤力於斯，視前人之論文，可謂詳矣。故以約選詳評名之；
○課虛：詞章以美為體，以巧為用，而二者皆幽微窈渺，翔躡虛無。故論文之學，謂之課虛；而治選家分徵實課虛為二派。然舍課虛而言文，失其本矣。竊意徵實為論文之筌蹏，課虛為論文之歸宿，故於課虛一端，用力最勤。即先為每大段之分評：首揭其章旨，次明其結構，再論其筆法，更闡其與各段相關之妙。其大段分有小段、小段又分層節者亦如之。以期條分縷晰，抉其窾竅。即科學所謂分析也。復綜全篇，論其總體；亦首標篇旨，次明結構，再論筆法，以及神氣味格律聲色諸端，間亦及於比較之批評，知人論世之義。以期會其指歸，融其統貫。即科學家所謂總合也。又復擇列前賢評論於各段各篇論文之次，以資印證與啟發。務使一文之組織筋脈，燦若列眉；意匠苦心，恍如面詔；庶由可傳之矩，進窺難傳之巧。由知文而能文，為治文學最終之鵠的也。溯夫六朝人以佛理入文學，刱其邁越前人之境界；劉彥和以佛學治文學，成其曠代所無之文心。愚讀佛經義疏，奇其以有言之經緯，傳離言之妙諦，歡喜讚歎，心嚮往之。竊不自量，運其法於論文。十年來矻矻懇懇，以成茲編。自知慧業全無，夙根莫接，寧敢妄擬於前修，聊盡區區於野曝。所望大雅宏達，有以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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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歷代文約選導讀一 文言-語文分立，白話-語文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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